为支持中国抗击疫情,蒙古国决定向中方捐赠3万只羊。
蒙古国对捐赠羊是认真的。为了满足中蒙检疫协议,保证羊肉质量,蒙古国政府不仅拨出专款,征集蒙古国最优秀的羊,还特意挑选了羊最肥的9月份,郑重向中方交付了3万只肥壮的羊。在疫情最危急的时刻,蒙古国为何不惜如此大费周章地运来一群羊呢?
白岩松采访中国驻蒙古大使柴文睿时,不禁问出这样一个问题:“蒙古为何要捐羊抗疫?”柴文睿大使表示,3万只羊的礼单有特殊考虑。蒙古朋友认为,羊性温,是送礼的首选,也寓意着诚意。此外,蒙古国议会议长曾对柴大使说,羊肉是最好的补品,希望中国人民能够增强抵抗力和免疫力,早日战胜疫情。
柴大使的回答表明,蒙古朋友的礼物清单是经过深思熟虑的,羊是他们抗疫援助的唯一选择。那么,在蒙古人眼中,羊究竟是怎样的宝贝,让他们在“凶猛”的疫情面前不忘推荐呢?
羊,吉祥
天空广阔,田野无边,风吹草低,随处可见牛羊。
受“地大水草丰美”地理环境的影响,蒙古族数千年来一直保持着游牧经济。“羊是牧民和厨师的常态”,蒙古族牧民从出生到结婚、从祭祀到食用,都离不开羊。对蒙古人来说,羊是生活的一部分、习惯的一部分、风俗的一部分。在蒙古族习俗中,羊被赋予了远远超出牲畜和财产的文化意义,成为感情的重要象征。
说到蒙古人,我们总会想到他们在草原上自由自在的生活。很难想象蒙古人为何对羊这种温顺的动物情有独钟。其实,与人们普遍认识的自由自在的马背生活不同,草原上的生活是贫困、艰苦和不稳定的。
蒙古高原环境复杂险恶,降水稀少,极端天气频发,降水量减少几毫米,草原就会干涸,牲畜就会饿死;降水过多,冬季的暴风雪就会致命;不管你有多少牲畜,一场疫病就可能让你家家产尽毁。
一旦破产,牧民们就不得不带着家人到辽阔的草原去寻找一线希望,寻找被收买的机会,或者寻找弱者进行掠夺。以草原为生的牧民就像是背上的芒刺,远远谈不上自由自在。
恶劣的生存环境迫使牧民必须勇敢进取,但对于蒙古人来说,谨慎永远不会过分,因为草原不会允许出现任何失误。
对于蒙古人来说,羊是可以预示吉凶的灵性动物。蒙古人传统信仰认为,羊性懦弱,胆小,容易被猛禽猛兽捕食,因此在长期的生存繁衍过程中,进化出了预知危险的能力,能够提前察觉危机,从而化险为夷。因此,蒙古人对宰羊的方式有着严格的要求。根据成吉思汗制定的御制《大札萨》,蒙古人宰羊必须“不流血”,这也是蒙古人处死高贵贵族时遵循的原则。
宰羊时,羊被仰面朝天放置,因为蒙古人相信,只要羊在生命结束时仰望天空,它的灵魂就能回到“永恒的天堂”。蒙古人将羊固定好后,会在羊的胸口切开一个口子,将手伸进去撕开主动脉,造成致命的内出血。血液会储存在羊的胸腔里,不会洒在地上。
羊是重要的祭祀品,蒙古族祭天时,不杀羊,将羊心取出,盛在碗中,供奉给“太上老君”。之后,主祭司一边用剑指着羊的各个部位,一边呼唤传统信仰中各级“神”,暗示羊的各个部位对应着不同级别的“神”。
在蒙古族传统信仰中,羊与“天神”之间存在着一种神秘的对应关系。由于“长生天”无边无际,无实体,唯有羊有形,所以人们可以向羊祈祷,将羊作为“长生天”的代表来祭拜。通过祭祀羊,人们可以与“天神”达成约定,祈求吉祥安康。羊作为“神”的中介,甚至是“神”的象征,可以用来表达祈福消灾的愿望。
至今蒙古人仍用这种方法杀羊。
蒙古人认为,温顺友善的羊在主人生前为主人提供羊毛和牛奶,死后为主人提供肉和皮,还能吓走邪灵、扫除恶灵,因此羊也被赋予了驱邪的含义。
蒙古族人民在人生的每件大事上,都依靠羊来驱邪避灾。迎娶新娘时,迎亲队伍在到达男方家前,要举行驱鬼仪式,由一人手捧羊肋骨,将盐、茶、面酒、牛奶等调匀,洒在新娘身上,以防灾祸侵入新家,送新娘进入人生的新阶段。新生儿出生后,为了消除孩子可能遭受的灾祸,蒙古族人民会在婴儿车顶上挂上镜子、虎爪、黄羊角、羊腿骨、山羊蹄等,希望羊能庇佑孩子,使脆弱的婴儿不被鬼怪侵扰。
鄂尔多斯地区的蒙古族,至今还保留着除夕吃羊头的习俗。吃羊头之前,家中的长辈要把羊头的上下颚掰开,使羊嘴大张,羊齿露在外面,以吓跑“饿鬼”,防止“鬼”在辞旧迎新的日子里趁机作怪。这与汉族人民在春节期间用爆竹驱赶“年”的习俗不谋而合。
所以,这次3万只羊的礼单,确实承载着蒙古人民直接而温暖的祝福。除了祝福,在蒙古人眼中,羊肉还有着堪比“药材”的功能。中国自古就有“人参补气,羊肉补身”的说法。在中国人眼中,羊肉不仅美味,而且对健康非常有益。蒙医历来强调“重食轻货”的原则,遵循“先食疗,后药疗”的治病顺序。所以,在以吃羊肉为主的蒙古人眼中,羊肉是良药。
绵羊,有益
元代食疗医家胡思慧收集了各种本草书和名医方剂,编撰成《饮食正要》一书。书中所收95个食疗方剂中,有75个以羊肉为主料或辅料,可以说是蒙古族食疗理论的绝对中心。《饮食正要》中说:“羊肉味甘,大热,无毒,温中益气,治头痛、大风、汗出、乏力、畏寒,补中益气。”
在元代人眼中,羊肉滋补、温补、安神,有很好的食疗作用。元代蒙古宫廷中常备的马思吉汤,就是用羊肉熬制的。这种温补的汤,不仅驱寒强身,而且味道鲜美,深受蒙古贵族的喜爱。
《阴山治要》完整地保存了马思鸡汤的制作方法:“羊腿一只,斩块,草果五粒,桂皮二钱,回回豆半升,捣烂去皮。以上诸药共煮为汤,滤过,加熟回回豆二合,香米一升,马思鸡一钱,精盐少许,调匀,下羊肉、芫荽叶即可。”
回豆又叫那合豆,是西餐常用的鹰嘴豆。肉桂为上品桂皮。马斯达吉又叫乳香,是黄连木的树脂,是一种珍贵的香料,元代常用来作调味品。羊肉加豆蔻、肉桂做汤,豆蔻、肉桂能去腥增香,衬托出羊肉的鲜美浓香,使羊肉汤的口味香甜浓郁。羊肉汤煮好后,滤去杂质,拌入鹰嘴豆、香米、乳香、香菜,切几块烤羊肉,加少许盐即可食用。马斯达吉汤融合了草原羊的鲜美和西洋香料的浓郁。回豆、马斯达吉都是当时西域的特产,在中原地区很少见到。 因此,这道菜只能诞生在中国和西方交汇的蒙古帝国。
如今,鹰嘴豆和乳香随处可见,您可以在自家厨房尝试制作蒙古皇家餐,喝着玛斯吉汤,想象着汗宫廷的繁荣与和平。
鹰嘴豆羊肉汤
蒙古草原上还有一种汤菜,叫羊肉汤,材料更简单,做法也更简单。被派往蒙古的约翰·普兰诺·卡皮尼就曾体验过羊肉汤的魅力。他在《出使蒙古记》中写道:“当我们喝了足够的(羊肉)汤后,疲劳就完全恢复了。在我看来,它是最有益于健康的饮料,营养极其丰富。”
如果不想品尝蒙古皇家的御膳,也可以试试更为简单却能祛除疲劳的羊肉汤:“羊肉半斤斩小块,萝卜一根切片,豆蔻一钱,陈皮去白一钱,生姜一钱,桂圆一钱,花椒一钱,葱三根。以上材料加水煮至出汁羊心,加盐、酱油煮汤,加糯米煮汤,煮清即成粥。”
羊肉汤的制作方法很简单,把羊肉切半斤,萝卜切片,加草果、生姜、荜茇、花椒、葱花等一起煮,可以加面做成面汤,也可以滤汤食用,是牧民日常的滋补佳品。荜茇为胡椒科植物荜茇的果实穗,广产于云南、广西、广东、福建等地,东南亚也有产,现今很容易买到。草果、生姜、荜茇、花椒、葱花都是去腥增鲜的调味品,把它们煮进羊肉汤里,不会破坏汤的和谐,反而能起到去油解腻、清热降火的作用。羊肉汤用面条煮,面条吸收了羊肉汤的甘甜,弹性十足,爽口可口,吃起来饱饱的,很是满足。
羊肉汤面
蒙古族除了煮汤外,还在各种饮食中加入羊肉作为辅料,有的还十分奇特。如在面食中,蒙古族喜欢将羊肉与面食混合,制成包子、馒头、面条等,以蒙古族口味改良汉族传统菜肴,用羊肉、羊脂、羊尾等为传统面食增添浓郁的草原风味。如“天花包子”以羊肉、羊脂、羊尾为主料,葱、姜、陈皮、天花为辅料,拌以盐、酱油,包上白面蒸熟而成。天花即平菇,切成片,拌以羊脂,平菇的滑润与油的醇香交相辉映,二者相得益彰,极其鲜美,有滋补养生之功效。蒙古族酿酒时也会加入羊肉。 如《隐山正药》中奇特的“羊肉酒”,就是用粮食和嫩羊肉酿制而成,酒中加入羊肉“大益人”,对健康大有裨益。
天花包子
羊肉的滋补作用让蒙古人强身健体,得以驰骋草原,但即便是最强悍的勇士,有时也抵挡不住疾病的侵袭。面对疾病,羊不仅是补品,更是药用食材。蒙古人认为,羊头、羊脑、羊血、羊内脏、羊骨、羊髓、羊奶等均有药用功效。如羊骨可治腰膝酸软、乏力,羊肝可明目,羊头可治头晕目眩、手脚无力,羊心可治惊恐、惶恐、忧郁等。
元代饮食书《食疗注》中就有羊头蹄肉治水肿的记载:“其味甘,性平,凡水肿者食之,即痊愈。”元代医学家朱丹溪在《本草纲目·延医布依》中也记载了羊的药用功效:“治牙齿松动,需用(羊肉与羊胫骨)同用。”此外,羊肉还可与其他药物同煮,以增加药效。如与豆蔻、麦仁同煮成薏米汤,可“温中下气,健脾胃,止渴,破寒气,消腹胀。”
虽然以羊入药主要遵循了“以毒攻毒”的思想,其中包含着“吃什么补什么”的朴素思想,但从今天的角度来看,这样的治疗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,仅仅是一种心理安慰而已。
今天,3万只羊正在从蒙古国运往中国的途中。羊作为“灵物、祭品、良药”,寄托着蒙古人民消灾避祸、祈福防病、强身健体的美好愿望,也体现了中蒙两国人民携手战胜疫情的决心。
参考:
孟珙(宋):《蒙古志》,王国维注,《四种注疏蒙古史料》第一卷,北京:中华书局,1926年。
彭大雅(宋)撰,徐霆批注,王国维注:《黑鞑靼史略》,根据王国维遗著注,上海:商务印书馆,1940年。
曼克:《蒙古族风俗中的羊崇拜现象初探》,《中南民族大学学报(人文社会科学版)》第21卷第3期。
(元)胡思慧:《饮食要略》,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1990。
约翰·普莱诺·卡皮尼:《蒙古使团》,北京: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,1983年。
(袁)嘉明:《食疗小贴士》,北京:人民卫生出版社,1988。
于大钧译注:《蒙古秘史》,石家庄:河北人民出版社,2007年。
张懿聪:《其养生思想研究》,河北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,2019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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